乾道二年芒种时节，临安城被没完没了的黄梅雨泡得发霉。在油纸伞铺"沈记"的小阁楼里，修伞师傅沈墨言借着天窗透进来的微弱光线，正修补一把褪色的油布伞。伞面上晕开的朱砂红牡丹让他直挠头——这是昨天从净慈寺山脚收回来的旧伞，淋了雨居然渗出奇怪的胭脂红。他用竹刀刮伞骨时手指突然一疼，湘妃竹裂开的地方露出一小截金钗，钗子上刻满密密麻麻的梵文，镶着的绿松石在潮湿空气里幽幽发亮。

"客人说这是雷峰塔老地基挖出来的。"中午当铺伙计送伞时压低嗓门说，伞柄缝里还在往外渗暗红色泥水，"说是前朝吴越王王妃的陪葬品，结果今天早上..."话没说完，二十四根伞骨突然剧烈抖动，在青石地板上刻出《往生咒》的经文纹路。沈墨言倒退两步，眼睁睁看着伞面浮现血手印，就像有个女人的手从几百年前穿过时空按在上面。

沈家老宅的四方院里，石板缝里长满墨绿色青苔，正拼命喝着雨水。积了半人深的雨水泛着铜锈般的深绿色。沈墨言摸着墙上暗红色的水渍，突然在发霉的潮气里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伽楠香——这腐烂的沉香味道，和三年前灵隐寺地宫打开时冒出来的怪味一模一样。

东厢房织布机前，那把镶金嵌银的伞在凌晨三点多自己撑开了。伞骨上挂的孔雀羽毛和珠子被风吹得不停摇晃，伞面绣的《璇玑图》八百多个回文篆字中间，无数米粒大小的飞天仙女正在褪去彩色绸衣，露出白森森的骨头跳柘枝舞。驼背的老仆人捧着半卷《天工谱》过来，发黄的桑皮纸里夹着的和尚度牒突然哗哗作响——写着"慧觉"法名的地方被虫蛀了个洞，此刻正往外漏细沙，在桌上堆出个拇指大的骷髅头。

"自从从净慈寺请回这把伞后..."老仆人用枯树枝似的手指掀开织锦伞面，伞柄上螭龙纹的左眼突然炸开，溅出的血珠在半空凝成"开宝九年"的篆体字，"每到半夜就听见《霓裳羽衣曲》的调子在房梁上飘..."屋檐下十二层檐角的铜铃阵突然齐声轰鸣，沈墨言透过雨幕看见十三顶红罗伞像血莲花一样张开，每把伞骨尖挂着的刻有《大悲咒》的金铃里，封存的人指甲正随着经文扭动，在青石板上爬出像官窑瓷器裂纹的痕迹。

半夜下大雨时，沈墨言在伞库里发现密室。发霉的《伞器志》上写着："显德四年，吴越王命令工匠用美人骨头做伞，拿小腿骨当伞柄，手指关节做伞轴..."发黄的书页粘着块刺青人皮，画着二十八星宿的古怪伞面，边角有朱砂批注："用怨气养骨头，能画出往生图"。

油灯忽闪时，水盆倒影里出现个打伞的女人。她脚腕拴着金铃铛，伞面垂下的珠宝璎珞缠住沈墨言手腕："公子愿意补全《璇玑图》吗？"说完伞骨自己转得像车轮，湘妃竹节里居然掉出半枚带牙印的戒指。

中元节晚上，净慈寺突然出现血月亮。沈墨言追着伞影冲进地宫，看见壁画上的飞天仙女正在伞面上跳舞，每跳一圈，石头棺材就裂开一道血缝。祭坛下的陶罐突然炸开，滚出二十八枚刻着星宿的伞轴，轴心里嵌着印有"保大"年号的舍利子。

"当年你们挖我眼睛画星图..."打伞女人从《璇玑图》里现形，"今天就用沈家人的血祭伞！"地宫长明灯爆出青色火焰，伞面飞天变成血乌鸦，把和尚们的袈裟撕成满天符纸。

七天后，临安城流传诡异童谣：「画魂伞，骨作天；璇玑劫，血染年」。货郎说半夜路过沈家宅子，听见里面传出《兰陵王入阵曲》，伞骨碰撞声里夹着啃骨头的脆响。有人看见暴雨中的断桥上，站着个穿白衣打红罗伞的女人，伞面星宿图里转动着二十八颗带咒语的眼珠子。

沈墨言的工坊多了卷无名伞谱，扉页用血写着小字：

「骨伞能遮阴阳雨，难掩心头血痕深」

（本章完）